华盛顿MALL俯瞰图

图片来源：celebrationscakedecorating.com

作者：徐闻

2017年底由央视承制的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赢得了收视口碑双丰收。在腾讯视频上线5天播放量突破3000万，豆瓣评分高达9.3，被誉为“是历史文化最正确的打开方式！”。节目将一件件展现民族记忆与灿烂文明的文物搬入荧屏，以最亲民与最打动人的方式向大众传递国家荣耀感与民族自豪感。

那么，褪去屏幕，走近现实。任何一个国家几乎都有这样一个集中记录民族历史与承载国家意志的“国家宝藏”，时刻提醒着自己的人民要牢记历史，不忘初心。对于像中国这样历史文化积淀十分深厚的国家而言，国家宝藏自然数不胜数，容易激发民众的自豪感；但是如美国这样无论从历史长度还是文化积淀都远不及我们的国度，又会如何定义自身历史的国家宝藏呢？他们又会如何通过国家宝藏来教育民众呢？

千万不要小觑美国在国家历史文化上的打造，无论是在具体的规划布局还是展陈设计上，美国的国家宝藏聚集区，都以非常巧妙的方式来激发大众的共情。抛开政治意识形态的不同，美国这种润物无声教育民众“如何不要忘记国家初心” 的方式，非常值得现在我们学习，尤其值得我们国家那些担负着国家主流历史教育的博物馆区学习。

华盛顿MALL博物馆及纪念性景观分布图

来源：thegiantmaps.site

美国国家宝藏的承载核心是华盛顿MALL，又称国家大草坪（The National Mall），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心脏位置。东起国会大厦的台阶，西止林肯纪念堂，东西长3200米，绝大部分地段宽度在200米左右。这里聚集着155处纪念性景观以及74个博物馆，仅周边的史密森博物馆群每年就接待游客3000万人次。这些纪念性景观和博物馆，内容上涵盖了美国历史上重要的发展阶段，对开展美国主流文化教育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果将华盛顿MALL周边的博物馆一一参观，便是花三天也逛不完。如今，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大草坪，更是美国历史与精神的记录者与传播者。那么，华盛顿MALL的内生动力究竟是什么，使其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超级大国的精神地标？

空间上——

不仅要聚集，更要可生长

美国华盛顿MALL自1791年规划至今已悄然走过200余年，已形成一定规模的博物馆群落，然而其从未停止前进的步伐。2016年美国非裔历史及文化国立博物馆正式开馆；2018年BIG公司完成对史密森学会博物馆的总体规划，预计2021年动工。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在寸土寸金的国家心脏地带，华盛顿MALL持续不断的建设，土地从何而来？是城市更新与旧城改造么？

不是，这是历史的远见，是朗方规划之初便设计的弹性可生长空间。

备注：皮埃尔•朗方(Pierre L~q~Enfant)：1754-1825，法国工程师，为美国首都华盛顿第一任规划师。

历史是前进的，而空间是有限的。因此，朗方在规划之初便预留了大片空间用于记载美国的过去与未来。他曾说：“首都区的建设从一开始就必须想到要给子孙后代一个伟大的思想，这就是爱国主义的思想”。他想象的首都将有许多名人的纪念堂和纪念碑，将有一条国家轴线串联起美国的历史记忆。因此，在华盛顿最初的设计版本中，便规划了一条四百英尺宽，一英里长东西向的林荫大道（也就是如今的华盛顿MALL）。这里作为文化博物馆的预留发展空间，为未来改写美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留下记录空间，更计划成为整个国家的纪念核心。多年来，郎方的方案得以坚持和贯彻。后续，美国国会又相继通过了“纪念工程法案1986”（Commemorative Works Act of 1986），用于进一步规范和管理该区域纪念性景观及建筑物的建设。

在朗方的规划指导下，华盛顿MALL的博物馆群落不断发展壮大。1871年史密森学会的国家博物馆成立、1911年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成立、1923年弗利尔画廊成立、1946年国家航空博物馆成立、1964年国家美国历史博物馆成立、1967年安娜科蒂斯社区博物馆成立、1968年国家美国艺术博物馆成立、1976年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成立、1978年国家非洲艺术博物馆成立、1989年国家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馆成立、1990年国家邮政博物馆、阿瑟·M·赛克勒艺术馆、赫希恩博物馆和雕塑园、伦维克艺术馆以及国家肖像美术馆等成立以及2016年美国非裔历史及文化国立博物馆相继建成。200余年里华盛顿MALL按着最初的规划，在持续不断地生长。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针对于凸显国家记忆的博物馆群落建设，要在规划之初便秉持 “不忘初心”，将对国家的崇敬感与对大众的教化渗透在空间规划中，并为未来留下合理的生长空间。

视角上——

不要高高在上的造神，而要走入尘间的亲民

作为国家宝藏，要肩负起不忘初心，教化大众的时代使命，所以更要以人民能理解与接受的视角来叙述历史。但是，现在我国很多博物馆在展陈过程中存在误区。博物馆的展陈思路中突出以英雄为主线，反而将民众作为背景一笔带过。人民与荣誉进行切割，国家宝藏与人民宝藏进行隔离。这本质是一种“造神”的思路，与我们历史课本教诲的“人民的历史”相违背。

而华盛顿MALL的突出特点是展陈视角的变换，其展示的历史不是英雄的历史而是人民的历史。在这里，历史不是被瞻仰和膜拜的，而是走下神坛并直指人心的。博物馆均围绕一个主题——体现国家精神展开，但展陈的角度却平易近人，方式却教化大众。具体而言，有以下四个方面：

让最神圣近在咫尺

华盛顿MALL里的博物馆并没有将一些所谓的镇馆之宝束之高阁，而是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供大众参观。例如：国家档案馆的一楼圆形大厅便摆放着1776年美国建国伊始起草的写在羊皮纸上的开国文件原稿——《独立宣言》、《美国宪法》和《权利法案》。这是美国的三大立国基石，但却用最简单的方式封存，最朴素的方式展示，每日供成千上万游客欣赏。

国家档案馆大厅展示《独立宣言》原稿

图片来源：www.asbmb.org

让最平民走入殿堂

美国历史博物馆的宗旨是“收藏、保管和研究影响美国人民经历的物品”。在这里，“锅碗瓢盆”这类的陈列品竟能与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一面美国星条旗”等展品摆放在一层。很难想象，这间摆放着1812年第3次对英战争时使用的星条旗的屋子，隔壁就放着美国的国民食物麦当劳。这里传递的是与一般历史博物馆按专题安排陈列品不同的理念，即 “百姓无小事，历史无贵贱”。

美国历史博物馆将美国星条旗与美国生活展厅同层展出

图片来源：o4uxrk33.com，www.pinterest.es

让英雄们走下神坛

华盛顿MALL通过情境还原，将书本中的英雄人物活化起来。华盛顿特区每年都会举办两项重大活动。一是“不忘初心”，重温建国的三大历史文件；二是“不忘来路”，举行独立日游行。

乔治·华盛顿扮演者宣读《独立宣言》

图片来源：georgetowner.com

每年的独立日游行都从美国国家档案馆开始。游行之前，都会举行一堂生动的历史教育课。课堂就在门前的台阶上，由扮演成华盛顿、亚当斯、富兰克林、杰弗逊等美国历代总统的演员，先后朗诵《独立宣言》、《美国宪法》和《权力法案》，其间穿插一些情景剧和互动问答。同时安排以家庭为单位的活动，孩子们可以与扮演美国总统的演员面对面交流，聆听先人们的爱国故事等。

让文字更激发共鸣

华盛顿MALL注重雕琢一切可以激发大众共情的语言。例如，针对20世纪50年代朝鲜半岛战争，这算是中国和美国一段特定的有交集的历史。抛开政治立场，仅从文字的打动力上，美国华盛顿以一种更动人的方式记录了在此次战争中的付出。美国韩战纪念碑记载着这样动人的文字——FREEDOM IS NOT FREE. OUR NATION HONORS HER SONS AND DAUGHTERS WHO ANSWERED THE CALL TO DEFEND A COUNTRY THEY NEVER KNEW AND A PEOPLE THEY NEVER MET. 1950 KOREA 1953. 意思是：“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我们的国家以她的儿女为荣，他们响应召唤，去保卫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国家，去保卫他们素不相识的人民”。

华盛顿韩战纪念碑刻着：Freedom is not free

图片来源：华高莱斯 1/6图片工作室

同样，美国非裔历史及文化国立博物馆的设计初衷便是让参观者与美国根深蒂固的黑人遗产产生共鸣。其博物馆馆长、历史学家朗尼·邦奇（Lonnie Bunch）在开馆仪式上面对媒体这样说道，“从很多方面而言，非洲裔美国人的历史是实实在在的美国史。非洲裔美国人的经历端正了美国，美国必须实践它所追求的理想”。文字虽然简短，但却直指人心，对博物馆的宣传作用不言而喻。

TEA和AECOM发布的新报告“2017年主题公园和博物馆指数”指出，该博物馆参观人数达到240万（2017年全球访问量最高的博物馆卢浮宫接待游客810万名），对北美整体博物馆流量提升产生重大影响。不仅如此，华盛顿MALL的其他场馆如：越南战争阵亡将士纪念碑、艾灵顿国家公墓、大屠杀纪念馆及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馆等等，均注重通过文字细节的打造激发与大众的情感共鸣。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无论从展品陈设、活动举办以及文字宣传上，华盛顿MALL始终“以人民为主线”讲述历史。似乎每一位美国公民都能在华盛顿MALL找到自己或是家人的影子，让展现的历史与来到这里的每一位游客产生情感联系。

当然，要想让国家宝藏彰显国家情怀，仅仅靠情怀是远远不够的。

机制上——

不要因庞大而成为负担，而要市场化的可持续

当然，要想让国家宝藏彰显国家情怀，仅仅靠情怀是远远不够的。这样大规模体现国家意志的博物馆群落往往既是国家的荣耀也是国家的负担。维护这么庞大的博物馆体系，华盛顿MALL每年的维护开支高达十二亿美元。然而华盛顿MALL自第一个博物馆出现发展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的时间，并且长盛不衰。

所以要想让民众受到国家情怀的教育，华盛顿MALL不仅展示手法值得借鉴，其内在的管理和运营机制更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华盛顿MALL的发展离不开史密森学会的背后运营。史密森学会是由英国科学家詹姆斯·史密森捐赠，美国政府建立的“用于增进和传播人类的知识”的一个文化综合体。自1846年成立至今，该机构已成为世界最大的博物馆系统，教育和研究综合体，也是世界博物馆学的鼻祖。目前囊括十九座博物馆、九座研究中心、美术馆和国家动物园，收藏了近1.55亿件的艺术珍品和标本。其源源生长动力可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官助民办”模式

面对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博物馆体系，既要满足“不忘初心”宣传主题的一致性，又要不靠国家包办，这是美国华盛顿MALL要解决的首要问题。针对这一点，华盛顿借助史密森学会，采用“官助民办”的运作模式。它是美国唯一一所由美国政府资助、半官方性质的第三方博物馆机构。也就是说，它一方面由国会立法确立，每年向美国国会汇报工作，馆藏物品皆为国家所有；另一方面，又拥有运作的独立权，政府无权干涉。例如：美国非洲裔历史文化国家博物馆由国会于2003年通过立法创立，但其隶属史密森学会，学会负责一切运营事宜和日常管理。这种“官助民办”模式既保证了国家意志的贯彻又保证了运营的独立性。

可生长的组织框架

华盛顿MALL一百六十余年里不断生长，这也要求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组织框架，来不断适应其新增的博物馆。针对这一问题，史密森协会实行垂直管理架构，在成立之初就计划构建一个包含多个博物馆和组织机构的博物馆集群框架。按照此框架，即使在未来发展过程中建立多个博物馆，也可以参照现有的运营模式进行快速复制，可以实现规模与品牌效应的最大化发展，最终形成一个持续生长的有机博物馆集群。在这种框架下，各分馆一方面服从彰显“不忘初心”的大基调，一方面也制定彰显自身优势的特色方案，从而使各个场馆在统一的行政管理下健康发展。

2018年2月史密森学会管理模式框架图

图片来源：www.si.edu

扩大资金来源

为了减少对国家财政的过分依赖，史密森学会尽量拓宽资金来源渠道。目前，史密森学会的管理经费来源于美国政府拨款、其他捐助以及自身商店和杂志销售盈利等。例如：1999年史密森学会专门成立史密森企业，负责整个学会的商业活动运作，涉及零售、媒体、产品开发、特许服务等商业内容。具体包括：杂志集团（史密森杂志和航空航天杂志等）、27家纪念品商店、11家博物馆餐厅、3家巨幕影院、史密森图录、史密森旅程以及两家网站。并且还与其他机构合作，出版史密森相关书籍，开发高清电视频道等。目前，史密森学会的联邦政府拨款仅占总资金来源的 61%，实现了相对健康的资金生态。

专业人才保障

相比世界其他文博区，史密森学会拥有更为充足的专业人才保障。大英博物馆拥有300名研究人员、法国自然博物馆拥有700名工作人员、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拥有2200名员工，根据学会向美国国会提供的2016年预算报告自述得知，史密森学会目前拥有6400多名员工，其中包括屡获殊荣的科学家和学者、策展人、研究院、历史学家，以及从天体物理学到动物学各个领域的专家等。同时，史密森学会还拥有6300多名志愿者，788名奖学金获得者，1311名实习生和980名研究助理。如此浩大的人才体系，为整个华盛顿MALL的发展保驾护航。

小结

纵观华盛顿MALL的发展历程，其发展始终围绕“牢记历史，不忘初心”的主题。不仅在文物展示上呼应主题，在打造手法以及运作机制上更是一直秉持着一颗“不忘初心”的心，进行国家宝藏的设计和建设。总结来说，空间规划是我们可以模仿的“壳”，展陈视角是我们可以借鉴的“瓤”，而其内在的运作机制则是我们应该拿显微镜仔细观察的“营养通道”。

回到国内，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骨子里一直流淌着“人民的血液”，宣传和弘扬的也一直是以人民为核心的价值观。正如，首都北京天安门广场正中央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面镌刻着：

未来，我们应进一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国家宝藏建设，应进一步成为国家宝藏的生动叙说者与合格管理者。此外，我们也更有理由相信以“人民为中心”与更富有生命力的国家宝藏会越变越好！

END